白川邊
 


  一直以來,京都與櫻花,是我夢中最美的春天景致。想像中,格子窗、黃燈籠、油紙傘,我踅步穿過那古意盎然的細巷,頭頂上是那滿枝枒的粉嫩花朵綻著顫著,是拂了一身還滿的韻致,想像那碎小花瓣伴著細微雨絲溜過我箕張的指間、梳過我飄揚的髮……

  好不容易擠出長假,歷經兩小時的高空飛行,六個月的行前計劃,以及數不出有多少年來的魂牽夢縈,終於來到夢中的那個地方。機場前,被利木津巴士的司機問著我的目的,「Kyoto。」天曉得我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壓下心中狂沸的激動而輕輕地吐出這個地名!
  
  可是呵,那三月底,是花兒未放的節氣,那二十一世紀,是古都已翻新的時代。看著枯如骨爪的櫻枝與新潮搶眼的現代車站,我不禁泫然,那夢中,輕花飛舞的千年古城,到哪兒去了?睹氣似的盯著梢頭上的花苞,我將要在這留上十天,就不信等妳不開!

  
  悶悶的走過高島屋與伊勢丹,只有二條城、清水寺、渡月橋才能寬慰我的思古之心,至於幽情,早已被嘈嚷遊客破壞怠盡了,放眼所見,如織錦一般的不是爭妍花朵而是各方遊人!在二年坂上,會有操著捲舌英語的西方男人問你該如何往清水寺,「跟著人群走就是了!」你只得這麼無奈回答,誰不慕思花季的京都呢?各處人潮如湧也是情有可原。這麼想來,心裡稍稍舒服,眼前這些陌生的知己也變得可愛了!回憶中最美好的除了等待開花的心情,就是萍水相逢的人們,我們可以相互比較是誰想京都想得久,交換彼此尋訪的理由與心得,然後發現其實啊,我們都是一群無藥可救、一廂情願的浪漫傻瓜! 



  小民宿裡擠滿著來自四面八方的觀光客,有趁著假期出來的成團的日本高中女生,更有拖著鬆垮浴衣的西方人士,他們不惜翻過半個地球,只想親身體會理想中的東方風味,就算是略帶霉味的和式小房間與夜深時天花板上貓抓耗子的不安寧,想必也樂在其中,和一看完金閣寺就匆匆跳上夜行巴士往東京去的台灣客大不同,京都才是他們想要的日本。在嵐山回途的公車遇上的同鄉人,他說他早已把京都玩透,祇園祭、紅葉狩,不同的時節總有不同的雅致,他來過的次數扳完手指還不夠;中央地下通道碰到問路的韓國男孩與西班牙女郎,已在京都晃上好幾天的我,臉上或許有幾分京都子的顧盼自得,所以總有衝著要我指津的賞花客
──我還想到,這對結伴同行的異國男女,莫非早已忘記足球場上的國仇家恨?  
 
  千年古都,在棋盤式的街道中,這兒是百年老鋪,那兒是廟宇寺社,京都之所以廟寺廣建,據說是因為群雄爭奪而致屍骨成塔、血流成河,為了鎮社超渡無數亡魂,王都因此三步一廟,五步一剎。夜間拜觀半開的櫻花樹,古剎燈下看花,幽遠迷離。櫻花在夜裡會發光是附著樹下屍體的靈魂,想到這裡,本來炫目華麗的燈光秀,突然變得陰森恐怖了。比妖異的花更魅惑人心的是這座城本身。得天下豈可卻京都,無數大將梟雄不惜為其賭命一生!櫻花京都也是血之王城,曾是野心家們競逐的夢,到處是沉重的過去所鐫刻下的往日夢痕。如今鎧甲刀光天皇已不在,大街雜夾時髦,古都風華丕變,政商中心轉往大阪東京,但對日本人、日本人以外,京都還是他們另一個涵意上的美夢,京都,一生的憧憬,一生必臨的一座城市,那歷經千百年仍存在的歷史建築與每年不變的漫城櫻華,在秋末楓紅時,在春濃花開時,我們怎能忘記木板廊上長衣摩挲的聲響隨風捲舞盤桓的細小花瓣千古風流人物?
 


  直到離去的那一天,京都的花只開了六七分,聽見花開的聲音,還是來不及等到花落,我的心中卻已滿盈著對這座城的美好,我對夢中的飛花古都,是一份無法自拔的愛,沒有父母會因為孩子達不到理想而不愛他,我對京都的愛即是如此吧。我會再來,直到親睹滿天繽紛,也還不肯罷休,一訪再訪。


  踢著腳下的石板道,數過頭上的櫻花林,靜聽淙淙的鴨川水,我的心中依然有個夢,千年古城,輕花飛舞。


  此文做後兩年,我再度回到這裡,開始我與京都的365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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